2005年9月1日 星期四

看看他人,想想自己

翻開雜誌,左邊那頁,一排排簡便的黑椅前站滿了擺動手足神情愉悅看著前方的年輕人;右邊那頁,數排厚重原木的長椅上,僅僅坐著三名垂眼低頭看著手上小書的老者。左頁的左上方印有「這邊是快活的氣氛,那邊是沈思的空間:ICF(International Christian Fellowship)的活動與新教教堂」。 四百多年前馬丁路德唾棄天主教創立新教(基督教),四百多年後的現在,新教卻遭到自由教會的排擠,已有「休業」之虞。雜誌文章探討的是,瑞士德語區新教的現況。

 
文/顏敏如 Yen Minju

 
翻開雜誌,左邊那頁,一排排簡便的黑椅前站滿了擺動手足神情愉悅看著前方的年輕人;右邊那頁,數排厚重原木的長椅上,僅僅坐著三名垂眼低頭看著手上小書的老者。左頁的左上方印有「這邊是快活的氣氛,那邊是沈思的空間:ICF(International Christian Fellowship)的活動與新教教堂」。

四百多年前馬丁路德唾棄天主教創立新教(基督教),四百多年後的現在,新教卻遭到自由教會的排擠,已有「休業」之虞。雜誌文章探討的是,瑞士德語區新教的現況。

福音教會聯盟主席Thomas Wipf談到,雖然已有許多人離開教會(註一),瑞士仍有250萬基督教徒,由於缺乏天主教那般大一統的組織,教會之間的對話是從下而上的模式。每一堂區都有談話團體、信仰小會、讀經小組、從聖經看時事或從時事看聖經等不同的聚會。有些人嚴謹地按照聖經的教誨過日子,有些人則以聖經觀點探討今日的生活,並等著聽聽教會的說法。新教雖以同一信仰為基礎,對議題的回覆卻有著相異的答案。瑞士新教在對時代問題提出「官方」立場之前,必須先和神學家、人類學者、咨詢委員會及其他教會對話,經社會倫理協會整理出結論,再由核心委員商議,最後才公諸於社會;雖特別在人類生存的基本問題及共同生活的事務上發聲,卻對投票表決的議案不表示立場。例如瑞士在國外派兵的和平行動,新教會並不暗示教友應投票贊成或反對(註二)。由於聯合國是唯一能對和平與正義做出貢獻的國際組織,新教和天主教一致,都贊成瑞士加入聯合國(註三)。

Thomas Wipf特別說明,新教強調男女平等、自我負責,舉揚和等級制度相對的個人良知。當今的民主與人權觀念可追溯至新教當初的改革脈動,如同在食物裡的鹽,雖看不見卻有大作用。一般說來,新教較有感染力,較能有所影響;雖缺乏彼此相屬的標記而在自我闡述上是一大弱點,卻不需要基督在世的代理,因為神原本就直接與人溝通。像天主教那般擁有一個共同的領導,與新教徒對教會的了解相互矛盾。

瑞士雖有250萬新教徒,許多人的信仰態度卻已悄悄產生質變。靠近德、法邊境的大城巴索(Basel),自1970年以來已流失超過50% 的教友,經費因此更形短絀而不能有特殊作為以吸引年輕人。教會沈寂缺乏新血的結果,導致更多人離開,是個無法扼阻的惡性循環。教友離開新教會的一大部份原因是城市現象所使然。現代人必須隨著經濟發展而調整工作,就職內容不同,工作環境改變,居處勢必跟著遷徙,和原來教會的聯結也隨之中斷。教友知識水準提高,自主、批判能力愈強,對教會論點與立場的質疑愈深,認為教會禁止同性戀、禁止死亡幫助是守舊與倒退。他們選擇離開,明顯是出於對教會訓導的反擊。值得注意的是,直線上升的無宗教信仰比例和離婚率更是呈平行狀態同步前進。

社會上原有的牢固道德體制遭到破壞而有了代替品;選民游移,失去對政黨的忠貞;具有組織架構而蘊含政治意味的運動協會乏人問津,而光顧帶有休閒旨趣健身中心的人口則穩定增加。諸如此類的「典範轉移」對於教會更是一大致命傷,新教會在瑞士社會中正逐漸失去原屬於重要體系的意義,而發展成一般性的社團組織。福音必須市場化並當成商品販賣,所以教會需要刋登廣告,否則將因經營不善而瀕臨破產。傳統的、畢生忠誠的教友已淹沒在以自己做主為訴求、使用消費為主要思考模式的社會洪流中。

教會自養的壓力,以及因教友流失而奉獻減少的窘況,迫使巴索城新教會走上資本主義的道路。他們將地皮價值投資股市而幸運地賺進巨額金錢,在做轉投資規劃時,考量倫理因素而刻意避開武器、煙酒及原子能產品,這些經濟行為卻也引發了討論的聲浪。另一種集資的方式是,以教會推動某項計劃為訴求而向各界募款,其結果不但成效不彰,更招來大眾質疑教會是否有違職守的難堪。

經過查訪,有些人離開教會是因著對教會失望,而非失去信仰;不上教堂的並不比上教堂者的宗教體驗膚淺。現代人較不易接受教條、教義,而是嚮往能動人心扉的信仰體驗。進教堂的理由愈趨私人化、個別化,教會也只得採行顧客導向,以爭取教友、留住信徒;其結果是,大學開設「教會管理」的課程、教會為某一特定社群舉行禮拜儀式、在聖誕節慶時致力於形象塑造等,儼然是一項新興的宗教產業。

天主教做為一個團體的形象極為鮮明,從神職人員的服飾以至彌撒禮儀,有其全球性的清楚標記。十字架簡明而有原創性,雖是所有基督徒的標誌,天主教特別「佔用」,與每日的彌撒禮儀緊密結合,並以其中央控管的信仰教導,確保了教義的一貫性;然而內部對教條與道德指示的探討是傳統與現代、獨裁與自治之間衝擊的基礎來源。新教之間不但也有所爭執,和天主教相較之下則更缺乏權力與威望重疊關係所引發的「公共財」。

瑞士德語區的新教,既缺乏具有約束性的信仰聲明(教義、教條),亦無可供遵循的、一致性的禮儀,更缺少精神上的懲戒及職務上的處分以約束違紀的神職。其困境是,自由民主的組織結構以及對信仰的權威性解釋早已無法相融,卻長久以來不願面對。新教在意見的形成上有許多衝突,對於信仰及其文化遺產有不同的解釋,並容易受到不斷變遷社會的影響。明顯的例子是,新教配合19世紀所形成的國家理念,將所支持的自由民主視為新教的第二系統而加以服侍。由於體系的聯結過於寬鬆而衍生出不同的教派,使得某些個人激烈的信仰主張在得到提昇的同時,卻與世界劃清了界線。

本文一開頭所提的ICF便是在傳統幾個新教教會之外所發展出來,所謂「自由教會」的一支。ICF的禮拜讓人感到有如參加一場熱門演唱會那般興奮,講道的內容卻不見得豐盛。其成員喜歡耶穌就在現場的感覺,就在他們所唱的歌曲裡。「耶穌愛你」所強調的是:耶穌就在你眼前,儘管相信就是。如此帶有挑撥性質的權威,相當配合現代人追求感官刺激的喜好。

新教將過去10年間全瑞士少了24萬教友的原因歸結於:過於理性且沒分出年齡層的禮拜儀式。現代人與教會的關係首先是情緒的聯結,而讓個人決定留下的關鍵則是歸屬的感覺。為了迎合教友逛教會百貨公司的需求,教會只能求新求變,不斷推出吸引教友人潮的信仰商品。

瑞士新教的困境與該國天主教的現況有若干重疊之處,不禁令人質疑,基督宗教在瑞士是否進入了教會需要教友,教友卻不再需要教會的時代?台灣天主教教務推展的停滯,卻因著歷史、文化背景與瑞士相異而面臨無從參索必須自行解決的難題。

解答「人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此一人生終極關懷的提問,應是宗教存在的第一原因。由於慈濟的成功,台灣宗教界似乎遺忘其無可取代的解惑責任,而跌入比較信眾人數多寡的陷阱,引發了偏斜的宗教競賽!\r

華人原本缺乏對話的傳統,對一個議題未經思考辯論,便已汲汲索求解答;多少人喜歡聽訓,喜歡聽命,習慣按著他人(或某個神明)的指示行事,卻不懂得,聰明的問題比聰明的答案更加寶貴。而台灣人「捐十萬塊錢就可以把名字刻在大殿柱子上」思維所潛藏的心態才是目前天主教會難以伸展的主因之一。如果台灣人不能改變對尋求快速解答的饑渴,天主教會亦無法提供「觀落陰」模式的回應,天主教在台灣教務的推展,勢必要面對此一先天上的障礙。

將福音以鄉井語言表達,以實例戳破交易式圖騰崇拜的迷思,把耶穌受難中被出賣、被陷害卻又忍辱負重,因心中有愛為人而死的情節,與民間傳說、戲劇中類似的主題相互比較、結合… 或許是當前可以努力的方向。\r

曾慶導與潘永達兩位神父在過去幾個月中於「見證」發表文章的內容已是對話論爭的模範起始,不但不應就此偃旗息鼓,更要「以自己的困惑去困惑別人」,不斷拋出挑戰性問題讓眾人共同思索,就因我們的目標一致、我們的思念相通,把必須抽絲剝繭才能享沐福音的天主教會,介紹給習慣速成台灣民眾的企圖,注定要與重重困頓相遇。

當瑞士的新教會力圖拴住原有羊群的同時,台灣的天主教會正在尋找願意被打上烙印的羊仔。前者也好,後者也罷,只要是天主的促請,人便沒有後退的餘地。

註一:1990至2000年間新教流失9%的教友,天主教是4%。
註二:瑞士採行直接民主,在一套嚴謹的公投機制下,視實際需要,每年執行數次創制、複決權。
註三:瑞士人因擔心失去中立的國家認同,曾多次公投否決進入聯合國。經聯邦委員十多年的努力說服,終於在2002年成為聯合國的一員。

資料來源:
„NZZ FOLIO“ (Die Zeitschrift der Neuen Zürcher Zeitung) 2001年6月
„Beobachter“ – Auszug aus der Kirche 200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