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4日 星期四

墮落的老人俱樂部?

儘管法學專家認為,可以告倒教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控告教宗這一廢時曠日的事件本身,就已經非常尷尬。
 
文/顏敏如 Yen Minju

 
前陣子天主教神職人員性侵兒童的議題再度成為頭條新聞,歐美媒體密集的報導更是造成雪球效應,甚至公開向梵蒂岡叫陣。「性剝削」、「虛偽得可以立碑銘記」、「龐大的黑色赤字」、「有清楚目標的持續性欺瞞」、「劃時代的醜聞」、「對弱者的迫害」…等字眼如同洩洪大水,一路狂奔,淹沒人們的視聽與心智。

一般人把戀童行為歸咎於守貞的戒律,然而,守貞如果是戀童的理由,為什麼神職人員強暴婦女卻極少聽聞?性需求在青少年期就已發展成熟,如果純以性需要為基點出發,戀童癖患者在青少年期便會性侵孩童,不需要等到度守貞生活「症狀」才出現;由此,守貞有可能「增強」此種不容於一般社會的行為,卻不是唯一理由。

性侵行為單在愛爾蘭就有14 500個案例。專欄作家O’Connell寫道:「為什麼本篤十六世不飛到愛爾蘭,並且比照他在羅馬聖週四所做的,為十二名受害者洗腳?」美國對12 000個案例的隱瞞付出慘痛的代價;為了約5 000名神父的錯誤行徑,必須繳納二十億美元的賠償,有些堂區因而破產,事情卻也並不因此而了結。為三名受害者申訴的律師William McMurry告訴華盛頓郵報:「我要了解,梵蒂岡在什麼時候知道了些什麼。」McMurry有意從地方法院一路上告到華府最高法院。原告不但宣稱,梵蒂岡應該對手下雇員加諸在他人身上的痛苦負起責任,更著手以法律途徑正式控告梵蒂岡,打算傳喚教宗,把他送上法庭。自1983年起,為許多受害者贏得數百萬美金賠款的Jeff Anderson律師說:「我認為這問題是神職文化特有的,在美國發生的醜聞完全可以歸罪於羅馬。除非有徹底的改變,否則這錯誤會繼續下去。」儘管法學專家認為,可以告倒教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控告教宗這一廢時曠日的事件本身,就已經非常尷尬。教宗的律師們也精心整理出一套防禦策略,認為,教宗是梵蒂岡國的政府首腦,對美國法庭享有豁免權;並指出,隱瞞真相的主教們和梵蒂岡之間並非雇主與雇員的關係。

「戀童」是精神醫師Richard von Krafft-Ebing(1840-1902)所提出的概念,是種永久性的、對男童女童特別鍾愛的現象。醫學及犯罪學界只以性誘惑的層面定義戀童,事實上,患有此一病症者並不認為自己只有性侵傾向,孩子本身及其生活世界對他們就有極大的吸引力。由此可見,性侵孩童並不只發生在度守貞生活的天主教神職人員身上,其他職業群必定也有這類人存在,只不過因著神職人員生活在不同於一般的、自成格局的社團裡,外界自然將他們以一神秘的、特殊的群體來看待。此外,天主教創辦的寄宿學校裡,神職人員與孩子有較多的相處時間與機會,事件也因此而顯得更加密集。可惜歐美媒體除了相互抄襲之外,不但沒提及每年以整部包機飛到東南亞從小孩身上購得性滿足的男人究竟有多少,也沒提及從網路上下載孩童色情影片的人,其職業分佈的情形,更沒以可信的統計數字為憑據,深入分析戀童者年齡、職業、行徑、行為次數…等,以做比較。而讓事情發展得不可收拾的主要原因在於,數十年來教會不願誠實面對這一重大缺失,不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便著手處理,而是把這些犯有性侵的神父從一地調到另一地,從一堂區轉送另一堂區,讓性侵行為的層面擴大,甚至蔓延。更由於教會對自己,以及外界對教會,均有高於一般的道德要求,一旦事情累積到無法再加以遮掩的地步,社會對教會的指責也就排山倒海而來。

目前教宗正面臨來自世界各地極大的壓力。性侵事件原本是各國(特別是美、德、愛爾蘭)主教會議要解決的問題,卻演變成普世教會巨大的危機。一開始教宗不以為意的態度更是惹來報復的箭向梵蒂岡齊發。「受神職人員侵害倖存者網路」(SNAP, Survivors Network of Those Abused by Priests)控告教宗忽視受害者的痛苦。網路上有人寫道:「事情到了再也無法隱瞞時才承認,顯示出『神職人員不幸被揭發』才是梵蒂岡唯一的遺憾!」也有人寫:「教會這一機構其實是個道德墮落的老人俱樂部,人人應該和他們劃清界線。」

本篤十六世曾職掌梵蒂岡信理部近四分之一個世紀,德國媒體批評,他擔任教宗後,不但不進行對教會的改革,反而退縮成自己生平經歷的囚徒,並造成天主教會的傷害與損失。拉欽格(Ratzinger,現任教宗原來的姓氏)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是個心火炙烈的自由派改革者,對梵蒂岡多語出批判,倡導基督徒的個人自由,反對教廷對天主全能的宣告。

梵二之後,拉欽格、Hans Küng和Karl Rahner是教會改革的三巨頭。1966年拉欽格介紹Küng到德國南部Tübingen大學教授教理神學。1968年拉欽格和全世界其他1360位神學家簽署由Hans Küng起草的「為了神學的自由」決議案,挑戰梵蒂岡的教導。然而就在同一年裡,拉欽格經歷了完全可以解釋他直到今日保守心態的事件。

1968年西方世界學生反社會的狂飆運動風起雲湧,當時四十一歲的拉欽格在自己的課堂上目睹學生以「對於痛苦採取受虐狂式的贊揚」,此種尖刻而嚴重錯誤的字眼羞辱十字架上的耶穌,並高唱「耶穌當受詛咒」。拉欽格當時受到的震撼與痛苦,無法言說;此外,梵二的後續效應也和他理想中的教會改革背道而馳。然而,自由大纛漫天飄揚,改革思潮如脫韁野馬再也無法駕御。這時拉欽格才深切意識到,一旦放手任憑發揮,整個教會恐怕有失控之虞,他不得不緊縮改革路線,態度趨於保守。對於教會可能分崩離析的憂慮,讓拉欽格成了他當年同袍戰友Hans Küng眼中故步自封、冥頑不靈的梵蒂岡守護者。兩個八十多歲老人對於天主教會未來路線有著南轅北轍的看法,彼此互不相容。

長久以來,教會最引人詬病之處在於:守貞戒律、拒絕女性神職人員、內部階級系統、迫害解放神學、盲目指責窮困國家的避孕及生育控制、不了解同性戀、質疑科技與現代文化,以及對於新教、猶太教、伊斯蘭教的不斷招惹與批評。這些看法正如同社會認為「教會對於伴人終生的性事問題缺乏正面的切入管道」的評論那般,教會不能視而不見。

德國明鏡雜誌寫道:「對於拉欽格而言,人類本身以及在梵蒂岡、教會之外的世俗權力世界,都是值得懷疑的。他認為人們對基督信仰感到厭倦,背棄了天主;那些不再有任何信仰,在人生飄忽而過的生命,只是空洞的存在。他在信理部任職期間,從未建立支持自己的人際網路,也對權謀策略不感興趣。他堅信理性與信仰並不相互矛盾,對於事物經探索釐清後所發揮的力量深具信心。」

馬爾他是教宗在教會危機發生後第一個出訪的國家。他在接見了該國的性侵受害者之後表示,教會將盡全部力量調查事件始末,侵犯者當受司法審判,並貫徹有效措施以保護年輕人。

教會長期缺乏貢獻一生的神職新血,近來這樁天主教醜聞更是重創教會聲譽,許多人一提到教會往往嗤之以鼻,常以諷刺、尖酸的詞語批評、取笑。如何與社會一般風氣相抗衡並建立年輕人對教會的向心力,是每一個天主教徒都必須思考並參與行動的艱難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