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月22日 星期六

●偷看是件美好的事

偷看?呵,是呵,偷看是件多麼美好而愉快的事! 飛機鄰座穿著高雅的女人,身上香水瀰漫,你卻能在全套緊身內衣的掩飾下,仍看出她腹部足足多出三斤脂肪時,便會為自己的好眼力自豪。

 
文/顏敏如 Yen Minju

 
偷看?呵,是呵,偷看是件多麼美好而愉快的事!

飛機鄰座穿著高雅的女人,身上香水瀰漫,你卻能在全套緊身內衣的掩飾下,仍看出她腹部足足多出三斤脂肪時,便會為自己的好眼力自豪。

火車中,不論是雙排四人面對或單排兩人朝同一方向的座位,一旦經過玻璃窗反映,眼力所及乘客們的行動,很難逃過你興致勃勃的偷偷觀察。

你的後側座,腳蹬火箭鞋的摩登小姐,在沈思默想後決定從袋子裡取出一個西點麵包盒時,你清楚看見,她如何以為有塑膠袋遮掩地,將兩支塗著蔻丹的玉指伸入盒內,夾出一個中型蛋塔,送入血盆大口之中;當然,這時外頭漆黑的背景更補強你對色彩的判斷。而你斜前方,頭背對窗子歪躺著注視手提電腦螢幕的長髮阿少,他無來由地咧嘴發笑,原來是映在玻璃窗上,螢幕中的漫畫卡通所使然。

不需在簾子後躲藏,不必在門縫中遮掩,你賭定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偷看。就在你發覺,自己從玻璃反射中偷看的那人,也正透過靠近他的玻璃反射偷看你時,是多麼驚心動魄的人生邂逅啊!

大白天在公共交通工具裡戴著太陽鏡假寐的好處是,隨著頭部的左傾右幌,你可以有諸多選擇地,看她不看他或看這不看那。若你非要偷看上世紀八十年代羅馬尼亞人徹夜排隊等買麵包時,那個精瘦的小不點兒如何把先佔有的位置賣給後面的人,自己又從最後面排起的話,也絕沒人會提出異議。

你在飯店大廳抽煙,面對一整牆的明鏡,更可光明正大地偷看你身後桌旁的妙齡女郎,如何愛嬌地拂去她身旁那脖子綁著大紅領帶闊老板肩上的頭皮屑。而作戲的這兩位怎麼也偷看不到,那個難民女作家把被車門夾死的邦比冰在冷凍庫裡,因為除了小狗她沒有其他親人。

當你看厭了百花齊放的現實世界而想著愛人時,其實是在精神上偷看她。如果年齡正巧處於人類身體發展的交配期,你必定要偷看愛人如何地一絲不掛。而精神上偷看的無可取代,就在於你能隨興自編自演、就在於你往往輕易地將影片中裸體美人在絲被中的翻轉,取代你在緊張中胡亂初吻的尷尬;儘管你心知肚明,愛人的短腿如何也比不上裸美人那兩隻酥軟的玉臂,你也萬萬不會偷看到自己右臉頰黑痣上的那根毛。

偷看是文學,因為文學是轉換,是去蕪存精;偷看更是文學閱讀,多麼愜意而嚴肅。特別是當你捨棄高鐵牽著烏龜散步時,完全不需費力轉動頸椎子,不僅後街壞嘴罵孫子的阿婆,跛著她的長短腳與你踽踽同行,或巷口煮牛肉麵的老巴,豎著他肥敦敦的大頭假意在你眼前幌過,就連愛斯基摩人、蘇丹人、毛利人也都齊心合力地聚攏四周,讓你以悠閒清明的神智偷看個夠。\r

當你偷看完了人生的繁華與蕭索,勢必會偷看到在墓園裡一排排躺下的、再也顯不出任何差異的森森白骨。也因此你懂得,偷看逼人自省、令人反思。偷看者的人生絕不是一條打著呵欠緩慢流動的河。

於是你知道,偷看的意圖值得內化,偷看的技巧值得學習,偷看的癖好值得發揚,而偷看的生涯,是多麼值得歌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