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0日 星期六

一個瑞士十五歲少年對宗教的看法

如果有一天,人類有了全部的答案,宗教會變得多餘嗎?應該不至於。沒錯,有人利用宗教獲得財富、虐待其他人或散播謊言。如果人不願信任一個全球性的領導者(還好!因為人會犯錯),就應當信任一個「十全十美的領導者」,一個不受賄賂、道德上無懈可擊,也是慷慨大方的領導者。

 
文/顏敏如 Yen Minju

 
這篇文字的題目只對了一部份。國籍、年齡正確,「宗教」則有必要多做解釋。

瑞士德語區的公立學校,從小學到高中都有宗教課程,有些學校也增加哲學課(註一)。由於居民多數信奉基督宗教,課程當然以此為準。題目裡的「宗教」不但是單數,也特指基督宗教而言。這篇文字的主體其實是譯文,原文是宗教課老師要求學生對自己信仰做過省思之後所寫成的報告。以下就是報告的全文:

「天主哪裡去了?…我現在就告訴你們。我們把他殺了 – 你們和我!…我們還沒聽到埋葬天主的掘墓人所發出的聲音?我們還沒聞到天主的屍臭?…天主已死!我們殺了他。」(尼釆)

尼釆生活在工業化初期,他看到人們只重視營利與成就的生活方式,既不追求精神上的光照,也不經營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人們像螞蟻一樣終日奔波忙碌,早晨起床的唯一理由就是能夠思考怎麼賺錢。人的希望改變了。過去,秋收令人欣喜,人們以慶典感謝天主。今日,來自厄瓜多爾的香蕉及西班牙的青椒,早已是理所當然。生活水準提高以後,人們喜歡炫耀自己的擁有,而刺激別人去賺取更多金錢。人不信天主,天主也因此而遭到遺忘。由於人不再相信他,他也就停止存在。天主的死不是魔鬼往他頭部開了一槍,或把他釘在十字架上,而是因為我們蔑視他,對他的堅持置之不理。只要他不從天上下來給人當頭棒喝,人們的態度就難以改變。

您相信真有傳說中喜瑪拉雅山的野人嗎?不信?所以他就不存在嗎?如果您不相信某件事、某個人的存在,難道就等於這件事或這個人「不可能」存在嗎?雖然由於文化與信仰的沈落,天主的圖像也隨之消失,可是人卻不能不去想到他。問題是,人對天主的存在,既不能證明也不能反駁。正因為天主的存在無據可查,所以他也不可能由人宣判死亡。尼釆生活在以基督宗教做為信仰代表的中歐,然而,只要往西往東做些跨步,我們就會突然碰到以神的意志為依歸,也相信死後生命的其他文化。生活在這些文化裡的人,因為思考太多死後的問題,而忘了他們所在時間與所在地方的現實生活。

無論是伊斯蘭基本教義派的「基地」份子(al-Kaida)、堅持創造論的美國人、腰繫炸藥帶的穆斯林,或為贖罪而自行鞭笞的基督徒;不論稱為天主、阿拉、雅威或Mbwun(註二)等等,在當今文明裡,不可知的「幻想」都還是生活的重要一部份。如果尼釆的說法單指中歐而言,應該是貼切的,可是一旦放大、運用到全球,就錯了。

我個人認為,尼釆的說法必須依照地域性的差異加以詮釋。比方像瑞士這樣富有的、工業化的、把性知識納入教育體系裡的國家,尼釆的觀點適當。這裡少有人害怕天主的責罰、煉獄或永罰。現在的人憎恨、犯罪,因為沒人相信「更高的力量」,畢竟創造者讓他的受造物因犯罪而受苦,是無法想像的。然而,我還是要提出兩點對中歐人,也就是對尼釆的觀點加以反駁:
1. 您為小兒子買了部相當貴的腳踏車。小孩上車不久後就摔得皮破血流,他哭著回家,敘述經過情形。您會把腳踏車當成破銅爛鐵處理掉,還是繼續讓兒子練騎?人常把天主稱為父親。如果我們是他創造的,在戰爭、自然災害之後,他應該會期待我們再拾起腳踏車(也就是地球),繼續練習。或許我們再次跌倒,甚至跌斷骨頭而需要更長的恢復時間,可是我們也會一直希望能夠學會騎腳踏車。此外,我們(小男孩)也必須學習不以暴力解決衝突,爸爸可能因為忙於工作,沒有時間把我們從佔優勢的對方手裡「解救」出來,他也可能是長期酗酒,故意把小孩推下腳踏車的壞人。即使沒有我們看不到的天堂、地獄,一個不會永恆存在的「人間地獄」也是夠可怕的了。Edmund Burke(註三)說:「只要好人什麼都不做,邪惡就能得勝。」我不是要規定人應該做什麼,只是覺得這句話值得想一想。
2. Heiner Geissler(註四)曾說:「螞蟻只會在蟻堆裡亂竄,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有『更高智慧的人類』存在。」今天的科學已經可以分解碳化合物(生命)的構造又加以組合,也可以創造生命又加以摧毀(註四)。地球中心說早已由太陽中心說所取代,人類也有了多重宇宙的模型(註五),只不過,到底誰會坐在多重宇宙的邊緣?誰或什麼引發了那一聲原始的巨響呢?如果有人在世界的邊緣向另一個人說:「看吧,這些螞蟻亂哄哄成天走竄,根本不知道有我們的存在…要不要向他們丟個爆竹啊?」,又會是什麼樣的一種情形?

透過「天主」,地球會是個較好的地方。聖經不斷強調愛與理解,如果人人照著做,還需要死後有個天堂嗎?如果人人遵守十誡,或許會有些無聊,卻可以在和平與相互理解中生活。如果每個人能真正了解他所信仰宗教聖書裡的每句話,您在登上飛機時,就不會害怕有生命危險。古蘭經裡當然也沒寫上要把女人吊死,或是把基督徒炸掉。我認為以字面意思一對一地遵守規則及誡命是錯誤的,當時寫經文的人也一定考慮到了。這些法令有著道德上的,可以追溯、理解的背景,至少可以推薦,可以把這些看成是準則。

如果有一天,人類有了全部的答案,宗教會變得多餘嗎?應該不至於。沒錯,有人利用宗教獲得財富、虐待其他人或散播謊言。如果人不願信任一個全球性的領導者(還好!因為人會犯錯),就應當信任一個「十全十美的領導者」,一個不受賄賂、道德上無懈可擊,也是慷慨大方的領導者。

每個傳說都包含著某些真理。我不相信耶穌是天主子,我認為他吸毒、瘋狂,可是像他這樣的人也給其他人帶來希望。人們希望,再不重要的生命也能夠在某種形態的天堂裡結束;希望當了六十年的農奴終於能有一餐熱食,能睡在柔軟的床上。即使在戰爭時期,天天看著火箭炮飛射,對政治人物的信賴破滅,人們仍然需要一個中立的,或許不答覆卻願意聆聽的「主管機關」。

宗教是希望,這本身是件好事。如果把天主看成是「希望」與「相信美善」的代表,那麼我就會說,天主沒死,也永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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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報告從尼釆宣佈天主已死出發,以生活周遭所讀過、看過、聽過的知識與心得,忠實地寫出對尼采宣判的看法。或許有矛盾、不夠密集銜接的部份,卻是不在任何壓力之下的自由呈現。譯出這篇文字的用意是提供讀者了解,在瑞士這個國家裡,一個十五歲少年(並不能代表其他同齡者)對基督教導會有什麼看法,耶穌與天主在他的想像中又是什麼圖像。比方「我不是要規定人應該做什麼,只是覺得這句話值得想一想」是典型的西方行為模式,也就是,不硬性規定應該怎麼做,只提供意見,每個人必須對自己經決定而付諸實行的行為負責。又,原作者的態度也值得探討:首先,他認為天主是「好人」,可是因為無法證明,所以天主也可以是「壞人」,可以是個酗酒、把小孩推下腳踏車的壞父親,而耶穌也可以是吸毒、瘋狂,才會有那些超出理性可以理解的行徑。可是作者也不排除另一空間有更高級智慧存在的可能。他可以想像,遵守十誡,生活或許會有些無聊,也認為不需要太嚴肅地「遵守」,只要把誡命看成是行為準則即可。而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西方孩子,「登上飛機就可能有生命危險」的焦慮,不是亞洲孩子所能體會。總之,如果能引起讀者興趣,繼續追問,瑞士社會或學校、家庭究竟給了這個少年哪些正面或負面的刺激或導引,才讓成長中的孩子有這些想法,那麼這個翻譯工作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註一:瑞士各邦的教育體制與內容不盡相同,我只能就己所知而寫,讀者若有不同的訊息,是正常的。
註二:Mbwun是Relic(Lincoln Child, Douglas Preston, 1995, Tor books)驚悚科幻小說裡的角色,他的父親是撒旦。書的內容敘述博物館裡發生的幾宗謀殺案。
註三:1729年—1797年,愛爾蘭的政治家、作家、演說家、政治理論家、和哲學家,曾在英國下議院擔任了數年輝格黨的議員。
註四:指複製生命。
註五:(Multiverse、Parallel universes),或者叫平行宇宙,指的是一種在物理學裡尚未被證實的理論,根據這種理論,在我們的宇宙之外,很可能還存在着其他的宇宙。這些宇宙基本物理常數可能和我們所認知的宇宙相同,也可能不同。
平行宇宙經常用以說明:一個事件不同的過程或一個不同決定的後續發展是存在於不同的平行宇宙中的。這個理論也常被用於解釋其他的一些詭論,像關於時間旅行的一些詭論,像「一顆球落入時光隧道,回到了過去撞上了自己,因而使得自己無法進入時光隧道」。解決此詭論除了假設時間旅行是不可能的以外,也可以平行宇宙做解釋。根據平行宇宙理論的解釋:這顆球撞上自己和沒有撞上自己是兩個不同的平行宇宙,如此云云等。近代這個理論已經激起了大量科學、哲學和神學的問題,而科幻小說也喜歡將平行宇宙的概念用於其中。(維基)
註六:生於1930年,研讀法律、哲學,德國基督民主黨員,曾任「青少年、家庭、健康部」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