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月7日 星期二

名人市集與嬉皮雅士

當今以美國為首的資本工業國,往往以軍事動員為前鋒,以經濟壟斷做後盾,進行蠶食性的掠奪。由此,近一波反全球化運動自然富含反戰色彩。將反新自由主義與反軍國主義相互聯結,其實是九一一事件後的新發展。

 
文/顏敏如 Yen Minju

 
施瓦柏(Klaus Schwab),67歲,冷靜而精明,瑞士媒體稱他為「織網的人」。1971年自從他在日內瓦附近的Cologny創建每年約有25億台幣預算的基金會 – 世界經濟論壇(WEF, World Economic Forum)之後,該論壇便成了全球唯一公共領域巨頭們的年度聚會活動。

2006年一開,以施瓦柏起首,瑞士東部滑雪聖地達沃斯(Davos)便有一批領袖級人物相繼報到,來自89個國家的二千多名朝聖者及追逐蜜糖的媒體隨之進駐,使得達沃斯的服務業者及地方首長必須與甚至開出鎮暴車隊的警方密切配合,以確保五天的名人市集能順利進行,圓滿閉幕。

施瓦柏表示,世界經濟論壇是個不做出任何決定的公共交談場合,主要目的是讓平時難以見面,甚至相互敵視的各界領導人有聚首的機會,並對於全球重大問題面對面交換意見。主辦單位只提議重點供與會者談論,G8、世界銀行、世貿組織或聯合國才是下決定並加以執行的機構。近年由於中國經濟以驚人速度大舉成長,令人無法視若無睹,作業總部在日內瓦的經濟論壇,不久後將推出位於北京的「全球青年領袖論壇」(Forum of Young Global Leaders),以提早吸收新一代的企業精英。新論壇選定北京的理由相當簡明:這批精英中的1/4是中國人,3/4是將營業策略架構在中國的他國公司。新論壇設於北京是幫助企業更靠近亞洲,更了解中國。

年度市集裡除了展示名人之外,沒有能力落實任何行動,就連「慈善」都無法透過政治手段執行。去年請來了好萊塢明星Sharon Stone募集100萬美金,並運送14萬頂蚊帳到坦桑尼亞,以為可以防止瘧疾傳染。此舉不但讓當地製造的蚊帳滯銷,嚴重威脅業者的生存,「愛心蚊帳」更被錯用來當魚網!富國在不確切了解窮國政經社會背景與文化行為運作之下,以自認為正確的行事方式主導「資助發展」而使得結果看起來可笑的尷尬景況,這又是典型的一例。

在開會之前與會議期間,瑞士德語區的大城裡每年都有或大或小的示威群聚。反對者認為,世界經濟論壇是個被過度吹捧的活動,有權有勢的與會者耽溺在自己的虛榮裡,真正得利的是因著免費廣告而獲取聲望的瑞士本身;另外,以約2億1200萬台幣納稅人的錢支付安全措施,調動派出5500名士兵的軍隊,以及甚至來自德國與列支敦斯坦的警察以保護一個民間活動,是明顯的不公義。

與經濟論壇勢不兩立的是世界社會論壇(WSF, World Social Forum)。

1999年反全球化運動者在西雅圖成功阻止世貿會議之後,2001年在巴西的亞列格列港(Porto Alegre)由該國的工人黨(Workers Party)、法國「徵收金融交易稅援助公民聯合會」(ATTAC, Action for Taxation of Financial Transation for the Aid of Citizens)以及其他數十個團體合辦了第一屆的世界社會論壇,主要目的是提供關心全球化帶來社會問題的團體及個人彼此討論的機會。當時除了擬定出章程之外(註),更決定每年和世界經濟論壇同時舉行、同日閉幕,以彰顯社會論壇反資本、反帝國主義的特質。一直是勢力消長拉扯,角力競技不斷的西方兩大思想體系,從而被這兩個論壇具體化,其各有爭議性的行事風格也活生生地曝露在世人眼前。

由於社會論壇純由民間自發組織而成,缺乏具體的總部運作,是個沒有領導中心的網路式架構。參加者的共同傾向是「反體制」,更確切地說,是反抗對勞工與環境不公的新自由主義、反對資本對世界的宰制,並試圖建立另一種可能。

馬克思主義者認為,帝國主義並非資本主義的一個階段,而是不變的特質,是資本主義向外擴張的持續狀態。歷史上的反全球化是高度集中、統一能動員民眾的工人政黨(俄國的布爾什維克黨或德國早期的社會民主黨),聯合各個族群、宗教團體、平民階級等形成民族解放的統一戰線。然而,當革命成功,新的既得利益階級形成之後,民粹主義轉變為買辦政權,加上敵不過貪婪人性的侷限,不但履行反抗資本主義擴張的體系逐漸坍塌,甚至與資本主義國家踩著同樣步伐,重蹈敵人覆轍。

當今以美國為首的資本工業國,往往以軍事動員為前鋒,以經濟壟斷做後盾,進行蠶食性的掠奪。由此,近一波反全球化運動自然富含反戰色彩。將反新自由主義與反軍國主義相互聯結,其實是九一一事件後的新發展。為了報復巨愴美國民心的恐怖攻擊而轟炸阿富汗以緝捕原兇,雖不見得完全正確,卻也令人理解;然而忽地轉向攻打伊拉克的行動,是個實質上以經濟戰略為第一考量,以反恐做為幌子的,明顯而粗糙的藉口。反全球化將經濟社會與政治層面聯結而擴大內容,卻也因此而模糊了焦點。在結構上極力去中心化的論壇,若再加上方向不清的目標,其作業成效勢必受到挑戰。

成軍已有六年的世界社會論壇沒有固定聚會地點(今年分別在委內瑞拉、馬利與巴基斯坦舉行),參與人數不斷增多,外在表現形態則令人憶起上個世紀嬉皮潮流的行止。帳篷裡的吉他彈唱者雖有滿腔正義熱血,卻缺乏確切目標的總體戰略。不僅組織渙散、觀點分歧,有些非政府組織團體甚至由政黨資助,與財團掛鉤。取代資本主義的具體方案既然未見成形,主動權自然仍舊操縱在「敵人」手中。欲由此一破而未立階段進入逼使對方能有所調整,如同基本憲章所揭櫫「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那般,其間差距恐怕是自我教育、自我摸索、自我發展的漫長過程。

在知道不喜歡什麼,只模糊知道喜歡什麼的情況下,要訂立清楚的規則乃至具體的步驟以達成這個「模糊的喜歡」並非易事,而有些參與者對於任何組織形式或決策制定感到恐懼的心態,可以是世界社會論壇本身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

每年同時不同地舉行的經濟與社會兩大論壇擂台,雖使用的手段不同,卻都具有希望使世界更加美好的理想色彩。世界經濟論壇對零貪腐與「全球企業公民」必須將社會和環境因素納入考量的呼籲,也應該是世界社會論壇所要達成的目標之一;其中差異就在於,經濟論壇不認為需要更動自訂的遊戲規則,而飽漲著革命情懷的社會論壇,則企圖改變世界。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兩大陣營仍掙脫不出百多年來相互爭鬥的宿命。

倘若全球化可以縮小到只聚焦於「富國利用窮國的廉價人力資源從事生產,雖然受託工作者的收入已有改善,卻與資方的巨額暴利無法相提並論」的景況,全球化其實並非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不公平分配才是兩大論壇所要共同打擊的元兇。將單一霸權打散成分配再分配的全球體系,並把焦點從以慈善價值出發而致力於消滅貧窮的努力,移聚到追求更多更大的公平,應該是經濟與社會論壇兩大角力拉鋸的著力點。

註:請參看本網站內「世界社會論壇基本憲章」全文